編者按：2020年9月29日，中國貿促會法律事務部舉辦在線“美國經貿政策和貿易投資法律風險形勢報告會”，發言嘉賓有Anthony Gardner（前美國駐歐盟大使）、Pascal Lamy（前WTO總干事）和楊國華（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、中國法學會世界貿易組織法研究會常務副會長）等。以下為楊國華教授發言概要。

法律的力量

——WTO及國內訴訟對美國加征關稅的影響

    過去三年，我們一直處于困惑之中。2018年初，美國開始對中國產品加征關稅，從500億美元、2000億美元到3000億美元，最終涉及幾乎所有中國產品。中國表示強烈抗議，反對霸凌主義行為，并且迫不得已采取反制措施，對部分美國產品加征關稅，同時與美國積極談判，簽訂第一階段協議（2020年1月15日），承諾進口美國產品。然而，抗議、反制和談判，都沒有解決美國加征關稅問題。也就是說，態度表了，反制做了，協議簽了，但是美國對中國產品所加征關稅基本未變。如何才能有效阻止美國加征關稅的行為？人們似乎已經無計可施。

    然而，2020年9月15日，WTO發布一份裁決報告，認定美國加征關稅違反WTO規則！這是2018年4月4日中國在WTO起訴的案件（“美國對中國產品的關稅措施案”，DS543），經過兩年多法律磋商和開庭審理，最終WTO專家組認定美國措施不符合“最惠國待遇”（即只對中國產品加征關稅）和“關稅約束”（即進口關稅稅率高于美國承諾的數額）兩項規定。有人認為，這個裁決沒有用處，因為美國不會執行。此說值得商榷。

    首先，如果美國不執行裁決，美國的國際形象將受到損害。WTO規則是國際法，而違反WTO規則就是違反國際法。如此明目張膽不遵守WTO規則，不執行WTO裁決，此前在美國并無先例，美國的國際形象將大打折扣。其次，美國的領導力將受到損害。今后美國對外簽訂協議，或者引領國際貿易秩序的構建，都會受到質疑。眾所周知，國際法的遵守，主要依靠國家自愿，而不遵守國際法，國家形象就會受到損害，國際交往成本就會增加。也就是說，不執行裁決的代價，美國有識之士應該是非常清楚。

    還有人說，美國一定會上訴，使得裁決不能生效。此說有待觀察。我們知道，由于美國阻撓，WTO上訴機構已經停止運作，因此“上訴”就屬于明顯“惡意”，何況將案件上訴到自己所反對并摧毀的上訴機構，這是何等荒謬的事情！不僅如此，本案并不復雜，在案件審理過程中，美國并沒有提出有力抗辯，所謂“上訴”不過是無理取鬧。綜上所述，這份WTO裁決已經就加征關稅做出了是非判斷，美國的理性選擇是取消所加征關稅。

    如果說國際裁決的效力取決于國家自愿履行，而在當前形勢下美國履行裁決不容樂觀，那么美國國內訴訟則會讓政府別無選擇。9月10日，從事瓷磚生意的美國HMTX公司在美國國際貿易法院（Court of InternationalTrade）起訴政府，認為加征關稅違反貿易法和行政程序法，隨后又有數千家企業就此起訴。美國政府一旦敗訴，就必須取消所加征關稅，并且返還已經收取的關稅及其利息。國內法院判決，美國政府不能不執行，正如近期微信和抖音訴美國政府案中，美國政府必須遵守法院所發布的臨時禁令，暫停對兩家公司采取限制措施。

    美國政府悍然加征關稅，明顯違反WTO規則，對眾多企業造成了巨大損失，對中美關系造成了巨大破壞。但是在抗議、反制和談判幾乎無效的情況下，我們看到了法律的作用——WTO裁決并非一無所用，而是將美國政府置于道義的聚光燈下，美國政府應該認真考量利弊得失；國內訴訟更能立竿見影，美國政府必須取消所加征關稅。法律的力量，有可能徹底解決美國加征關稅這樣的難題。

    作者：楊國華：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，中國法學會世界貿易組織法研究會常務副會長，Journal of World Trade編委，WTO秘書處爭端解決專家庫成員，WTO上訴機構成員候選人，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（中國國際商會）“美國對華301調查”應對工作首席法律顧問；曾任商務部條約法律司副司長（2008-2014年）和中國駐美大使館知識產權專員（2006-2008年），參加中國加入WTO談判（1999-2001年）和涉及中國的WTO爭端解決案件處理；著有《美國貿易法301條款研究》、《世界貿易組織與中國》和《WTO上訴機制的興衰》等20部著作。

信息來源：石瓦坡國際法